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释 学 问

更新时间:2011-05-27 09:49:00点击次数:8140次字号:T|T

先释学问之义 后明问答之旨


人人皆习言学问,却少有于此二字之义加以明晰之解说者。如见人读书多、见闻广,或有才辩、能文辞,便谓之有学问。古人所谓学问似乎不是如此,此可说是有知识、有才能,若言学问,却别有事在。知识是从闻见得来的,不能无所遗;才能是从气质生就的,不能无所偏。今所谓专家属前一类,所谓天才属后一类。学问却要自心体验而后得,不专恃闻见;要变化气质而后成,不偏重才能。知识、才能是学问之资藉,不即是学问之成就。唯尽知可至于盛德,乃是得之于己;尽能可以为大业,亦必有赖于修。如此,故学问之事起焉。是知学问乃所以尽知尽能之事,而非多知多能之谓也。


学问二字,今浑言不别,实际上学是学,问是问,虽一理而有二事。浅言之,学是自学,问是问人。自学是要自己证悟,如饮食之于饥饱,衣服之于寒暖,全凭自觉,他人替代不得。《学记》曰:“虽有嘉肴,弗食,不知其旨也。虽有至道,弗学,不知其(美)[善]也。”佛氏亦有“说食不饱,数宝不富”之喻,最善。问人即是就人抉择,如迷者问路,病者求医,须是遇善知识,不然亦有差了路头、误服毒药之害。古语曰:“一盲引众盲,相牵入火坑。”又曰:“一句合头语,万劫系驴橛。”皆指师家不明之误,所谓自救不了,为人即祸生也。禅师家接人每以言句勘辨,故有宾主料简。不惟师择弟子,弟子亦要择师。若学者不具参方眼,师家不辨来机,互相钝置,名为一群瞎汉相趁。儒家问答、接人手眼实与禅师家不别,会者自知,但先儒不显说耳。故必先学而后问,善问者必善学,善学者必善问。师资道合,乃可相得益彰。


孔子自居好学,又独称颜回为好学。“舜好问而好察迩言”,所以为“大智”。由此言之,好学好问皆为圣贤之事,未可轻易许人。圣贤是果位人,犹示居学地,示有下问,“有若无,实若虚”。何况学者在因地,若得少为足,便不肯用力。


今人于记诵考据之学非不用力,但义理则非所尚,此其蔽也。安其所习,而耻于问人,今人于政治问题、社会问题未尝不研究,未尝不问人,但于自己心性则置而不谈,未尝致问,此由耽于习而忽于性,故以为不足问也,何由得有成就?今日学者为学方法,可以为专家,不可以成通儒。此所言成就,乃欲个个使成圣贤。


古人论学主通,今人论学贵别。


若问:学是学个什么?答曰:伊川尝试颜子所好何学论,便是解答此问题。须知古无科学、哲学之称,亦无经学、史学之目,近世以汉、宋分途,朱、陆异撰,用朝代姓氏为别,皆一孔之见。濂、洛、关、闽只是地名,考据、词章同为工具。八儒三墨各自名家,入室操戈互相胜绌,此庄生所谓“道术将为天下裂”也。学只是学,无假头上安头,必不得已,强名义理之学,如今立科、哲,各从所好,权示区分,犹胜以时代地域为号。《论语》四科有文学,《宋史》列传出道学,文则六艺之遗,道为义理所寄,实即学文、学道之倒言耳。


孔子问礼于老聃,问乐于苌弘。“入太庙,每事问。”“夫子焉不学?而亦何常师之有?”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。择其善者而从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”此其所学所问,亦不可加以名目,故谓“大哉孔子,博学而无所成名”。知此则知今之所谓专家者,得之于别而不免失之于通,殆未足以尽学问之能事。虽然,分河饮水,不无封执之私;互入交参,乃见道体之妙。既知统类,则不害差分,致曲通方,各就其列,随顺世间,语言亦复何碍?故百家众说,不妨各有科题,但当观其会通,不可是丹非素,执此议彼。能舍短取长,何莫非道?万派朝宗,同归海若;容光必照,所以贞明。小智、自私乃存畛域,自智者观之,等同一味,岂有以异乎哉?


今略说因地学问之道。


《易》文言曰:“君子学以聚之,问以辨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”学要进德修业,积累而成,故曰聚。问则解蔽去惑,言下洞然,故曰辨。“宽以居之”谓体无不备,“仁以行之”谓用无不周。《中庸》曰:“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笃行之。”上四明体属知,下一达用属行,知行合一,体用不离,与《易》文言同旨。释氏以闻、思、修为三学,亦同《中庸》。闻该学、问,思约思、辨,修即笃行也。思辨即学问之事,学而不思则无得,问而不辨则不明,故学问必要思辨。知是知此,行是行此,即此体,即此用。故《论语》只以思、学并言;佛氏开为三,闻、思、修;《中庸》开为五,学、问、思、辨、行。约而言之,则但曰学。言有广略,事惟一贯。


子夏曰: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”博学而不笃志,犹之未学;切问而不近思,犹之未问。学欲其博,是要规模阔大,非谓泛滥驳杂也;问欲其切,是要体会亲切,非谓腾口说、骋机锋也。志欲笃,笃谓安止而不迁;思欲近,近谓不远而可复。优柔餍饫,若江海之浸,膏泽之润,学之力也;涣然冰释,怡然理顺,问之效也。故学必资于问,不学则不能问。


《学记》曰:“幼者听而弗问,学不躐等也。”非不许问,谓不可躐等而问也。又曰:“力不能,问,然后(告)[语]之,(告)[语]之而不知,虽舍之可也。”此谓不思之过。


孔子曰: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。”朱注:“愤者,心求通而未得之意;悱者,口欲言而未能之貌。”“举一隅不以三隅反,则不复也。”愤、悱是能思,举一反三是善悟。不能如是,圣人之所不教。上根如颜子,闻一知十;其次如子夏,告往知来;子贡闻一知二;樊迟、司马牛最下,闻而不喻。如樊迟问仁、问智,不达,再告以举直错枉,犹不达,乃退而问子夏;司马牛问仁、问君子,皆以为未足:此皆在不复之列。《论语》多记孔门问答之词,实为后世语录之祖。


孟子曰:“君子之所以教者五:有如时雨化之者,有成德者,有达材者,有答问者,有私淑艾者。”除第五类外,前三亦假问答。但孟子之意似以答问为接下机,其实问虽有高下,答则因才而施,其道是一。


《学记》曰:“善问者如攻坚木,先其易者,后其节目,及其久也,相说以解;不善问者反此。善待问者如撞钟,叩之以小者则小鸣,叩之以大者则大鸣,待其从容,然后尽其声;不善答问者反此。”此是问答之轨范。


学以穷理,问以决疑。问前须学,问后要思。故学问之道以致思为最要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学者观于此,亦可以明问答之旨矣。


吕与叔曰:“古者宪老而不乞言,仪刑其德,无所事于问也。其次则有问有答,然犹‘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’。又其次则有讲有听,讲者不待问也,听者不致问也,如此则师虽勤而道益轻,学者之功益不进。又其次则有讲而未必听。至于有讲而未必听,则无讲可矣。”


今于讲论之外,开此问答一门,乃欲曲顺来机,加以接引,观其资质所近,察其习气所偏,视其志趣所向,就其解会所及。纳约自牖,启其本心之明;应病与药,救其歧路之失。随感而应,其用无方,祭海先河,庶几知本。至于发问,当有范围,虽无倦于相酬,亦致诫于陵节。诸生平日所治科目,各有本师,无劳诹及。但关于身心义理,欲知求端致力之方,或已知用力而未得其要者,不惜详为之说。


诸所不答,条列如下:一、问单辞碎义、无关宏旨者,不答。一、问僻书杂学、无益身心者,不答。一、问时政得失,不答。一、问时人臧否,不答。一、辞气不逊,不答。一、越次而问,不答。一、数数更端,不答。一、退而不思,再问不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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